硯蓮

不妨饮酒复垂钓,君但能来相往还?

 

【试译·佐藤春夫】蝗虫的大旅行

我在去年约莫这个时节,去了台湾旅行。

台湾这个地方当然“甚是炎热”,但与之相对的,南方的仲夏时节里,几乎每日都会下一场骤雨,到了夜里,风渡过远海吹来,又“分外凉爽”。骤雨过后,除了此地以外十分罕见的、清晰绮丽的彩虹桥,便会架满空中。而那圆弧形的桥下,白鹭群飞。或红或黄的各种鲜花开得繁艳,令人目眩。另外,也有虽无十分鲜艳的色彩,却带有分外浓郁甘甜香味的花朵——比如茉莉花、鹰爪花、素馨花等。小鸟也有许多我们不怎么见到的,但它们也都高啭着ラリルレロ的愉快歌声。我虽不知它们是什么鸟,但它们的啼叫声就如同唱着“我爱你”。……正在我这么写着的时候,又回想起许许多多台湾的事来,让我又想要再去那里一次了。台湾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好地方。

那么,我来写一写自己在台湾旅行期间见到的“真实的童话”吧。

因为我身处南方,回到内地之时就如同由南至北四处观光一般。但我想一定去看看阿里山有名的大森林,而在约莫两周前,台湾全境下了大暴雨,阿里山的登山铁路被彻底损毁,故而无法前往。而我为了登山前往一个名为嘉义的城镇,只好在嘉义闲住了二日后,于清晨五点半坐上火车,从嘉义出发。

那日天气很好。不仅如此,因为时辰尚早,所以还很凉爽,我的愉悦之心难以言表。我回想起儿时远足的清晨,振奋精神。水洼藏在大片的竹影之中,睡莲白色的花朵如同浮在水面上一般,火车切开晨风奔走。

大概,是在到嘉义以后的第二个站那里吧。火车停下后我向外看去,红砖砌的大烟囱林立,看来此地也是个工业城市。这附近的烟囱里,十有八九是造砂糖公司的工厂的。这个时候,我又看见月台上有四十五六岁的绅士走进我所在的车厢里来。随后,车站的搬运工将一个巨大的包袱搬了进来。之后,又走进来一位年轻的绅士。年长的那位绅士立刻弯腰坐在了我斜对面的座位上。此人肚子十分肥胖,我想一定是一个公司的员工吧。而那位在搬运工之后进来的绅士则是个瘦弱的人,他直着身板站在胖绅士面前,战战兢兢地鞠了几个躬。此人也一定是公司的人,肯定是为前去旅行的上司送行来的吧。此事这只要对比其二人的风采与态度,便能看出。只要胖绅士挺着自己充满油水的大肚子说了一句话,瘦绅士就一定会鞠两次躬。火车好像是只停留五分钟,但却迟迟不走,二人看上去已经无话可说了,瘦的那位好像打算就这么一直站到开车的信号音响起,低头看着车厢的地板,闲来无事的他摆弄着自己的麦秆帽子。

我从方才起就看着他们二人,随后无心地看着瘦绅士用作抚慰自己的麦秆帽子,一看,那帽子的帽檐处竟然带着一只蝗虫。即使动了这帽子,也纹丝不动地呆在原地。瘦绅士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帽子上有一只虫子,会不会将它赶走?我此时没来由地开始为这只蝗虫担心。但帽子的主人却对此浑然不知。

突然,发车的铃声响起,瘦绅士慌张地向胖绅士鞠了一躬,一下子将帽子戴回原位,转身离开。就在这一刹那,一直纹丝不动的蝗虫忽然精神饱满地,进行了一个大飞跃。他轻巧地躲开了那旧麦秆帽,一下子飞到了蓝天鹅绒的座椅上。

“田中君!”

胖绅士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,从我身旁的车窗探出头去,喊瘦绅士的时候,火车已经轰隆轰隆地要开起来了。胖绅士从一旁慌张地站起身,火车却已经开动,他只好再次将自己的大屁股哐地一声凹进一旁的座席之中。在二等车厢的一隅,刚好是我正对着的地方,先前那只蝗虫却毫不惊慌。它立着两条长长的腿,十分慎重地在胖绅士的邻座上、比那胖绅士更像个绅士一般,规规矩矩地坐着。

我出生以来还是头一回看到闯进火车里的蝗虫。想到他从田中的帽子换乘到火车上,从我心中——变得如同孩子般愉快的心中,觉得滑稽的心绪涌出来,叫我的嘴边微微动弹起来。我忍住笑意,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蝗虫。究竟,这只蝗虫是从哪里、怎样飞到田中君的帽子上的呢?随后又会乘着这火车到哪里去呢?难道因为台中附近是大米的产地,如今又将至丰收的季节,所以要到那里去出差吗?还是说这只蝗虫要去拜访某个身在远方亲戚呢?还是这只是一个一时兴起的旅行……?

火车停靠在了下一站。又有四五人上了车,也有下车的人。但蝗虫还是一动不动,大概是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吧。下一站、在下一站,它也没有下车。它还是像最初一样,规规矩矩、客客气气地坐在那里。被读报分了神的乘客们,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位古怪的小乘客。这也是因为这位小乘客的幸运吧。

但它究竟打算到多远的地方去呢?虽然到达这里,对人类来说并不是多远的距离,但对它来说,说不定就像是我从东京来到台湾这样的长途旅行呢。于是,我想到。即使是我从东京来到台湾,对漫游世界的人来说,也不过是一趟小旅行罢了。更别说,比人类更佳伟大的存在——虽不知那存在究竟是什么,但若有这样的存在,能够行走几步就到达许多不同的星球,那么对它来说,在人类的世界里漫游,也不过是在一个自视甚高的小星球上转上一圈的小旅行罢了。人类或许是看不到蝗虫眼中的景色的。同样,人或许也看不到比人类大的存在所见到的景色。被我们称作火车的事物,对大到我们意识不到的存在而言,说不定不过是“田中君的麦秆帽子”罢了……

在我正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,火车终于轰隆轰隆地跑到了我要下车的二八水站附近。我收拾着手边的行李,站起身来走到对面那位古怪的客人那边。

“呀!蝗虫君,这可真是趟辛苦的旅程啊。你究竟要去哪里呢?要是一直这么走的话,甚至可以到基隆哦。你难道准备从基隆坐船到内地去吗?还是这只是一趟随心所欲、没有目的地的旅行呢?那么,怎么样?我也是一个旅行家,与我一同在二八水下车吧如何呢?我这之后要去参观一个名叫日月潭的景点,你也与我一同前往如何呢?”

我一边在心中这么呼唤着它,一边将自己绿里的盔式帽翻了个面,将绿色的一面展示给这位小小的旅行家看,作为邀请。这是因为我知道这位旅行家总是喜爱绿色。但是,也不知它是另有要事,还是并不想去日月潭参观,并没有乘上我的帽子。

我下了火车,在离开前又一次看向蝗虫所在的方向。又在心中说道——

“蝗虫君,大旅行家,那么就此别过吧。还请注意安全——可要小心,别在旅程途中,说不定会被顽皮的孩子抓住,掰了双腿。那么,再见了。”




原文:青空文库2020.4.9日更新《蝗の大旅行》(佐藤春夫)

初出:「童話」コドモ社

   1921(大正10)年9月




春夫老师生日快乐!!这篇真的好可爱啊我好喜欢!


其中“甚是炎热”(はなはだ暑い)、“分外凉爽”(なかなか涼しい)和“我爱你”(私はお前が好きだ),分别标音为“チン·ゾア”“カ·チウチン”“コア·テイヤ·リイ”,大概是闽南语的音译?但是搞不懂究竟是什么,因为第三个是三个音,所以翻译成了“我爱你”这样。望指教。




恐有错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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